原文】
谏成帝营陵寝疏
(西汉)刘向
臣闻贤圣之君,博观终始,穷极事情,而是非分明。孝文皇帝居霸陵,顾谓群臣曰:“嗟乎!以北山石为椁,岂可动哉!”张释之进曰:“使其中有可欲,虽锢南山犹有隙;使其中无可欲,虽无石椁,又何戚焉?”夫死者无终极,而国家有废兴,故释之之言,为无穷计也。孝文寤焉,遂薄葬,不起山坟。
《易》曰:“古之葬者,厚衣之以薪,藏之中野,不封不树,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。”棺椁之作,自黄帝始。黄帝葬于桥山,尧葬济阴,丘陇皆小,葬具甚微。文、武、周公葬于毕,秦穆公葬于雍橐泉宫祈年馆下,皆无丘陇之处。此圣帝明王、贤君智士远览独虑无穷之计也。逮至吴王阖闾,违礼厚葬。十有余年,越人发之。秦始皇帝葬于骊山之阿,下锢三泉,上崇山坟,其高五十余丈,周回五里有余,水银为江海,黄金为凫雁。天下苦其役而反之,骊山之作未成,而周章百万之师至其下矣。项籍燔其宫室营宇,往者咸见发掘。其后牧儿亡羊,羊入其凿,牧者持火照求羊,失火烧其藏椁。自古至今,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,数年之间,外被项籍之灾,内离牧竖之祸,岂不哀哉!是故德弥厚者葬弥薄,知愈深者葬愈微。无德寡知,其葬愈厚,丘陇弥高,宫庙甚丽,发掘必速。由是观之,明暗之效,葬之吉凶,昭然可见矣。
陛下即位,躬亲节俭,始营初陵,其制约小,天下莫不称贤明。及徙昌陵,增埤为高,积土为山,发民坟墓,积以万数,营起邑居,期日迫卒,功费大万百余。死者恨于下,生者愁于上,怨气感动阴阳,因之以饥馑,物故流离以十万数,臣甚愍焉。陛下慈仁笃美甚厚,聪明疏达盖世,宜弘汉家之德,崇刘氏之美,光昭五帝三王,而顾与暴秦乱君竞为奢侈,比方丘陇,违贤知之心,亡万世之安,臣窃为陛下羞之。孝文皇帝去坟薄葬,以俭安神,可以为则;秦始皇增山厚藏,以侈生害,足以为戒。初陵之模,宜从公卿大臣之议,以息众庶。(选自《汉书·楚元王传》,有删改)
【参考译文】
我听说贤圣的君主,广泛观察结局和开始,透彻地了解事理,而做到是非分明。孝文皇帝站在霸陵上,回头对君臣说:“啊呀!用北山石做椁,哪里能动摇它!”张释之进言道:“如果里面有值得的东西,即使坚固如南山仍然有缝可钻;如果里面没有值得要的,即使没有石椁,又有什么忧伤的?”死是没有终极的,但国家有兴亡,所以释之的话,是为无穷的后事打算。孝文感悟,便薄葬,不建山坟。
《易》说:“古代下葬,用薪覆盖,藏在原野中,不做坟,不种树。后世圣人变为用棺椁。”制作棺椁,从黄帝开始。黄帝葬在桥山,尧葬在济阴,坟冢都很小,葬品微薄。文、武、周公葬在毕,秦穆公葬在雍橐泉宫祈年馆下,都没有坟冢。这是圣帝明王贤君智士深思远虑传之无穷的打算。到了吴王阖闾违礼厚葬,十多年后,越人挖开了他的墓。秦始皇帝葬在骊山山曲,下面铸塞三泉,上面加建山坟,高五十余丈,周围五里多,水银做成江海,黄金做成凫雁。天下深受其劳役之苦而造反,骊山的建造未完,周章的百万军队已到下面了。项籍烧了他的宫室建筑,到那儿的人都去挖掘。以后牧童丢了羊,羊进入藏室,牧童举火照明找羊,失火烧了葬椁。从古到今,丧葬没有比始皇更盛大的,几年之间,外遭项籍之灾,内受牧竖之祸,不是很可悲吗!所以德行越笃厚的人埋葬越微薄,智慧越深的人埋葬越简约。没德智的,葬得越厚,坟冢越高,宫庙越华丽,被挖掘得越快。由此看来,明暗的征验,丧葬的吉凶,昭然可见。
陛下即位,亲身从事节俭,开始建造第一个陵,形制约小,天下没人不称赞贤明。到迁徙昌陵,把低处填高,堆积土成山,打开百姓的坟墓,总共数以万计,修建城邑,时间紧迫,耗资一亿零几百。死者怀恨于地下,活人在地上忧愁,怨气感发了阴阳,又加上饥馑,死去和流亡的人有几十万,我十分悲伤。陛下非常仁慈笃厚,聪明通达盖世,应弘扬汉家美德,发扬刘氏善行,光大五帝三王,但却和暴秦乱世的君主竞争奢侈,攀比坟墓,违背贤智都的意愿,失去万世的安宁,我私下替陛下羞愧。孝文皇帝削坟薄葬,用节俭安定神明,可以效仿;秦始皇增山厚葬,因奢侈产生忧患,足以为戒。原陵的规模,应听从公卿大臣的意见,来安定百姓。